姜文、王家卫、李安，他们的1994年

这是王朔笔下的残酷青春，也是姜文镜头中的火热年华。

1991年底的一天，姜文与王朔的一次会面中，拿到了《动物凶猛》这部小说。

他回家后翻开，读起来就不忍释卷。他的脑海中开始构建出画面，认定这部小说天生就是拍电影的好本子。

姜文当时已是电影大明星，出演的《芙蓉镇》《红高粱》《本命年》相继获得口碑、票房、奖项的多重成功。

他希望在事业上有新的突破，便考虑转型成为导演。

王朔的小说在影视界风靡一时。《顽主》《轮回》《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等知名电影，皆是改编自他的小说。

姜文拿到了《动物凶猛》的电影改编权，自己担任编剧。姜文表示：“我也没钱请别人，王朔又不愿意改，就只好自己做了。”

1992年6月，姜文完成了电影剧本《阳光灿烂的日子》，片名源自于姜文记忆中对那个年代的印象，他在剧本中写道：“那时候好像永远是夏天，太阳总是有空出来伴随着我，阳光充足。”

1993年7月，《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组完成了演员选定，姜文把夏雨、耿乐等年轻演员送到京郊良乡集训。

演员们每天进行体能锻炼，以及自行车的车技培训，录音机里放的都是1970年代的歌曲。

一个月之后，他们完全融入了角色的时代情境，走起路来会不自觉地哼着革命歌曲的小调。

8月23日，《阳光灿烂的日子》正式开机，姜文开启了他的导演生涯。可是，他的经验不足在拍摄过程中也显现出来。

譬如，影片开场那一段马小军送爸爸上飞机的戏份，时长3分钟。姜文先后调动了十多架次的飞机，上千人次的群演，拍摄了半个月。

这样的大场面，姜文对细节的把控仍然精益求精。

飞机的颜色不对，他要求重新涂色。王学圻的军装颜色不符，他便要求找到符合年代特征的服装。

这段开场戏力道十足，带给观众战争大片的即视感，但是投入较大。姜文后来表示：“我的预算不能允许我这么发挥想象力，接下来许多方面就没钱了。”

1994年1月，《阳光灿烂的日子》杀青，影片进入后期制作阶段。但是，剧组的资金已捉襟见肘。

影片后期制作推进艰难之时，王朔适时出手，他为姜文介绍了一名法国片商让·路易。

让·路易看过初剪版之后，感叹道：“谁要是错过了《阳光灿烂的日子》，就等于错过了费里尼的第一部电影。”

让·路易拿着10分钟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节选录像带回到欧洲，把电影推荐给德国导演沃尔

克·施隆多夫，后者曾凭借电影《铁皮鼓》夺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

沃尔克·施隆多夫同样被《阳光灿烂的日子》折服，答应提供支持。他邀请姜文带着电影素材到柏林贝克斯伯格制片厂做混录，这里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混录设备。

《阳光灿烂的日子》在上半年确定参赛威尼斯电影节，影片必须赶在8月底完成。姜文那段时间奔波于亚洲、欧洲之间，为影片的后期工作加班加点。8月31日，成片出炉。

1994年9月9日，影片在威尼斯举行世界首映。

最终，夏雨凭借出色的表演，夺得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姜文的导演处女作在国际影坛一炮打响。

1995年8月14日，《阳光灿烂的日子》被正式批准发行。8月21日，主创携影片在上海举行首映式。最终，影片的内地票房收入5000万元，名列年度国产片票房冠军。

同年，美国《时代》周刊将《阳光灿烂的日子》评选为1995年度10部最重要影片，影响力可见一斑。

《重庆森林》

导演：王家卫

编剧：王家卫

主演：梁朝伟、王菲、金城武、林青霞

首映：1994年7月14日（中国香港）

王家卫的电影往往以悲剧结局，《旺角卡门》《阿飞正传》《春光乍泄》《一代宗师》的结局都要留下遗憾 。

不过，《重庆森林》是个例外。

影片浪漫的基调，唯美的画面，王家卫用两组都市男女的故事，谱写了一曲现代爱情乐章。

1993年，王家卫正在制作《东邪西毒》的后期。这部古装武侠片拍摄周期长达两年，严重超时超支。

制片方泽东公司为了填补《东邪西毒》的空档，已经请刘镇伟赶拍一部《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救场。

可是，《东邪西毒》的后期战线还有很长。王家卫决定加开一部戏，以此来减轻公司的运营压力。

这就有了爱情片《重庆森林》。

王家卫此时虽有经营压力，但是被没有改变他的创作习惯。

他的电影始终秉承一边拍、一边创作的方式，角色身份随时会有变化。

《重庆森林》开机之初，王家卫给林青霞构思的身份是一名退休的女明星。因为林青霞当时已经在计划息影结婚，王家卫就设计了相近的情节。

林青霞和金城武在戏中相遇之后，王家卫对故事进行了调整。金城武的角色身份是一名警察，林青霞的角色变成了一名毒贩。

两个本该生死相对的人物，在香港的黑夜中相遇，就此发展出一段迷离、梦幻的相遇。

剧组在香港的重庆大厦、尖沙咀拍摄，时常要采取抓拍、偷拍的方式，反而成功营造出紧张氛围，符合情节设定。

片商来询问《重庆森林》的类型，制片方就表示，这是一部警匪片方，讲述女杀手和警察的故事。

影片中，金城武有一段台词：“如果记忆也是一个罐头，我希望这罐头不会过期。如果一定要加一个日子的话，我希望它是一万年。”这里听着是不是很像《大话西游》里至尊宝的名句？

《大话西游》的导演刘镇伟是王家卫的多年好友，两人有过多次合作。因此，他俩的作品中，能看到彼此的影子。

《重庆森林》中，林青霞和金城武演绎的故事，只是影片的一半。王家卫注意到当时的兰桂坊刚刚建成新的天桥，摄影师杜可风就住在附近。

剧组就把场景设置在杜可风家中，王家卫又写出了梁朝伟和王菲的故事。

《重庆森林》是梁朝伟和王家卫的第三次合作。

第一次是《阿飞正传》，梁朝伟只是在片尾出现了三分钟，人物连名字都没有。第二次是《东邪西毒》，梁朝伟饰演一名深受情伤的盲剑客，戏份不多。

这一次，梁朝伟饰演的警察663依旧为情所困。不过，这个人物身处于现代，梁朝伟可以相对容易地抓住人物的精气神。

梁朝伟表示，导演要求他尽量自然，他感觉警察663特别像是自己事业的某个阶段。

他在现场尽量演回自己，心态相对轻松。导演有时候还会把角色交给他，让他自己去感觉一下角色接下来想表达什么？

王菲在现场同样放松，她按照导演的要求完成工作。王家卫表示：“王菲很懂得用肢体语言，她的身体语言比面部表情表达得还要强。”

1994年7月14日，《重庆森林》按照预定计划在香港公映，这是王家卫最令人称道的一次创作。

《重庆森林》凭借两段独特的都市故事，以及演员浑然天成的表演，30年来，不断吸引到文艺青年对这部影片的喜爱。

1995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梁朝伟夺得最佳男主角奖，由此开启了他的影帝之路。

《饮食男女》

导演：李安

编剧：李安、王惠玲、詹姆斯·夏慕斯

首映：1994年5月13日（戛纳电影节）

李安的前两部作品《推手》《喜宴》都是在美国拍摄完成。《饮食男女》是他回到中国台湾拍摄的第一部电影长片。

《饮食男女》是制片人徐立功发起的项目。1992年秋，他到纽约看李安正在剪辑的《喜宴》。两人聊起电影创作，李安构想以台北为背景，讲述一个单亲爸爸要面对四个女儿纷纷恋爱的故事。

徐立功听者有意，他回到台北之后，见李安没有着手剧本的意思，便邀请编剧王惠玲执笔《饮食男女》。

王惠玲用了15天完成剧本初稿，四个女儿精简为三个，单亲爸爸的职业最初构思是旗袍师傅，后来改为厨师。

1992年底，李安回台北见到了王惠玲。两人初次见面，围绕着剧本长谈12个小时。李安聊到兴起，还会一边说一边演，惟妙惟肖。

李安和詹姆斯·夏慕斯先后加入到剧本创作当中。三人最终确定了影片主题“食色，性也”。

詹姆斯·夏慕斯贡献了一个非常绝妙的设定，男主人公的味觉从丧失到恢复，这个过程暗喻他的情感从压抑到释放的状态。

影片中，大厨朱师傅丧偶多年，他暗暗给自己找寻晚年伴侣，他的情感属于默默发展，剧情描绘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朱师傅的三个女儿，对待感情有各自鲜明的态度。大姐老成持重，二姐放任随意，三妹敢爱敢恨。

饮食和爱情，构成这个家庭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件事情。

郎雄担任男一号，因为他也是《推手》《喜宴》主演，并且都是父亲的角色，由此组成了李安电影的“父亲三部曲”。

李安感慨，在纽约拍戏必须严格按照时间表完成进度，演职员到点就要下班。他回到台北拍戏，制片人和演员都不会催促他，给予他时间把每一场戏打磨好。

因此，《饮食男女》在镜头层面就要比他的前两部作品考究。

这部影片表演阵容格外强盛。郎雄之外，还有杨贵媚、吴倩莲、王渝文、归亚蕾、赵文瑄、张艾嘉等众多明星出演。今时今日再看，仍然感到星光熠熠。

1994年7月2日，《饮食男女》在台北首映，当时并未掀起票房波澜。可是，影片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散发出耀眼的艺术光彩。

《孟子·告子上》写道：“食色，性也。”《饮食男女》将这段名言诠释得活色生香，生动表达了美食、情感在中国人生活中占据的重要位置。

参考书目：

《诞生：一部电影的诞生》，姜文等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

《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传》，张靓蓓编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

《花样的年华：泽东廿五》，李焯桃等著，香港国际电影节协会，2017年版

作者：崔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