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档已经过去,有部特殊的新片却默默上映了。
论咖位,这可能是最风光的国产片:
它是今年戛纳电影节上,唯一获奖的华语电影。
导演管虎,经历特殊,作品丰富。
既是第六代导演代表人物之一,又是目前票房成绩最高的国内导演之一。
从《斗牛》《杀生》到《八佰》,艺术商业两手抓。
主演彭于晏也透露,出演此片之前,他已经有两年没有拍戏。
是这部作品,重燃了他对电影的热情。
他的角色几乎没有台词,却有不少露肉,挑战不小。
此外,本片还汇集了佟丽娅、牛犇、贾樟柯等参演。
以及,张译、魏晨、王砚辉、沙宝亮等明星客串。
也堪称是一部全明星大片。
电影获奖后,鱼叔也十分期待一睹为快。
但谁知真的上映之后,水花微弱,票房不到3000万。
口碑也一般,让不少人对戛纳电影节颁奖产生质疑。
「突然对戛纳祛魅了」
鱼叔看完,也有话不吐不快。
今天就来聊聊这部——
《狗阵》
其实,相比于鱼叔之前吐槽的几部端午档烂片,《狗阵》带来的观影感受并不差。
故事的发生地西北,平阔苍凉。
败落的小镇再搭配一个边缘化的沉默主角,让电影气质凌冽安静。
将观众带入一个抽离独立的影像世界,只有故事缓缓流淌。
加上导演管虎,本就是拍摄独立电影起步。
很长一段时间内,创作内容都聚焦底层小人物或是边缘人群。
比如讲述外地青年进京务工的电影《上车,走吧》。
还有九分电视剧佳作《生存之民工》《外乡人》等。
《狗阵》算是其从商业片抽离的回归之作。
舒适区之内撒开手脚,表现在电影的技巧性上,就是敢拍也会拍。
所谓的「会拍」,是丰富故事的能力。
导演对一个尚算单薄的「边缘人回归」故事,进行了多维度的刻画。
比如在个人与家庭层面。
二郎(彭于晏 饰)原本是小镇里的名人。
但因过失杀人罪入狱,劳改十年。
出狱之后再次回到家乡,势必要面对重新融入的问题。
但,姐姐结婚离家,父亲搬离独居。
家里连锁都换了,进门还得想办法,跟外人无异。
与此同时,个人恩怨也未随时间终结。
死者家属听闻二郎出狱便迅速找上门来,又是砸家又是堵人。
后来甚至发展成谋杀绑架,搞得人不得安宁。
除此之外,还有社会身份层面上的没着落。
曾经的演出团体早已解散,二郎在警方安排下进入了捉狗大队。
面上是进了新的团体,但其实从未被接纳。
在不少小镇电影中,「烟、酒、茶、糖」是重要的文化生活道具。
人物对这些元素的运用熟练度,等同融入度。
片中,二郎在酒事上的不熟练,反映着他与小镇生活的疏离。
一方面确实因为他的社会生活经验停滞太久,待人接物变得生涩。
但说到根上,到底是经历被人瞧不起。
这种不屑隐藏的鄙视链甚至变成拳头巴掌抡在他的身上,将他逼成孤影。
另外,片中还为人物命运设立了对照组,用来丰富叙事意涵。
这就是电影的另一主角,黑犬细狗。
作为二郎人生处境的镜面,细狗同样臭名昭著、离群警惕、最难围捕。
人不像人,狗不像狗,连人们对二者的态度也似乎并无实质性的不同。
但机缘巧合之下,二郎与细狗的命运交织。
互相伤害又救命,互为仇敌又变成同伴,彼此给了对方身份与接纳。
二者名字里暗含了当代「二郎神与哮天犬」寓言,离群者相守取暖,意外互相刺激出生机。
无形的救赎之后,人物有了再上路的勇气。
看上去,这是一个温暖的救赎故事。
又有男神的肉体和可爱的狗狗加持,怎么看都不至于差评。
但到底口碑乏乏,鱼叔只好去看了看部分观众不买账的原因。
很多人觉得电影主题元素太多,以致都流于表面。
说白了就是:
「想表达的太多,又哪个都没表达到位」
确实,电影中藏有大量的隐喻。
比如人与狗的对照,跑丢的狼,以及有「越界」与「觉醒」等多重象征的通向外界的残桥。
还有随处可见的时代装置。
比如电视中不断传来的奥运会、汶川地震、小镇拆迁的新闻消息。
时代动荡人无所安,所以流浪狗群才出现。
一切互为因果,也都在无形之中告诉观众,二郎的回归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因为家乡即将不复存在。
隐形叙事中,个人的边缘处境与城乡命运勾连。
时代车轮滚滚向前,旧的哭声被新的欢腾盖过。
正如二郎重病父亲病房之外,奥运开幕式的烟花依然升腾绽放,照亮这座即将消失的小镇。
小到父子关系、小镇人情,大到边缘人处境、城乡与人民命运、时代记忆注脚,甚至是规训与自由、生存哲学等话题,都能在电影里找到痕迹。
元素的确多,鱼叔看完也觉得「无语」。
但此无语,并非对烂片的嫌弃,而是对陈旧的腻味。
片子虽然拍得很有质感,但到底没有新东西,主题与表达都十分陈旧。
这种陈旧,往窄了说是导演自我表达的重复。
诚然管虎表示,这是一次对过去状态和个人创作的回归。
但用的方法,却是照搬自己的旧作。
比如刻画父子和解,是让二郎将白酒涂在了爱喝酒的父亲唇上。
知己一样满足对方的愿望,再拔管送人走。
前作《杀生》里,就有相似的桥段。
还有不变的动物元素,和挣脱束缚后在城市漫步的奇观场景。
这在《斗牛》《老炮儿》里,都能看到。
相似的剧情和元素之外,还有一以贯之的朽化意象。
片中,二郎与黑狗的陪伴因黑狗意外死去而结束。
可作为希望,黑狗不知何时留下了后代。
继续陪伴二郎,走向新的生活。
顺其作品序列往前找,这种用「传宗接代」完成生命延续与新希望的方式似乎也没变过。
但话说回来,只要电影动人,那自我重复不算原罪。
可惜的是,电影主题也已过时,让作品透露出一股创作者的自溺。
时代变迁导致的无家可归,作为「边缘人回归」面对的终极难题,其实曾是第六代导演热衷叙述的一类电影主题。
贾樟柯十八年前的作品《三峡好人》,就是将三峡地域打造成真实和概念交织的故事空间。
用两位主人公的寻找之路,呈现土地与归属两面一体的动迁。
底层边缘群体的生存问题夹杂其中,在时而现实时而荒诞的画面里发酵。
呼应当下,赢得了不小的声量。
但十八年过去了,「边缘人」的定义已经今非昔比。
当代人的生存危机,不需要有形的牢狱和外界冲突就已长久存在。
也不需要再来一次足以载入人类历史的巨型水利工程,流离动迁到了35岁就自动发生。
人的归属感,似乎也不再指向重燃攻击力和生命力,而是努力游上一个又一个岸。
这时再回望《狗阵》,犹如回望十八年前。
重新上路虽好,但眼前的问题已不是勇气的缺失。
而是即便踏上征程,仍不知要去往何处。
旧叙事的重提,让鱼叔也有点感慨。
今年由于多部华语作品入选戛纳,曾激起「第六代重聚」的讨论。
但不止是《狗阵》,其他几位导演的创作内容不约而同也都是回望。
有人拍旧议题,有人用旧素材。
一方面,确实是三年停滞带来的冲击。
正如导演坦言,电影成型于疫情期间,困囿与孤绝的状态或多或少投射在了作品中。
但同时,似乎国产艺术电影确实在面临或陈旧或失语的问题。
《狗阵》里,二郎的形象就是一个「失语者」。
是不想说,也是说不出。
有人物的无奈与倔强,也有导演投射的自我。
二郎之外,为其开门的邻居老骆驼(牛犇饰)也是一位「失语者」。
他装着人工喉管,说话带着电流声。
危难时无法求救,靠狗传递消息。
与二郎对话时,人物带着一股奇异的张力。
多样的「失语者」设置,让人联想到国产独立电影的命运。
曾经,第六代导演群体让「地下电影」焕发生机。
不可见的底层人物命运,借助镜头得以「扫盲」。
然而时移事改,「地下电影」也因种种原因渐渐失语,日趋消亡。
内容上的「不可说」是其一,还有更多的是无力。
像是18年前,《三峡好人》曾登陆院线,和张艺谋的商业大作《满城尽带黄金甲》打对台,票房惨败。
贾樟柯曾感慨,这是为中国艺术电影殉情。
事实上,也是真殉了。
没有表达空间也没有承接的市场,创作者被迫失语,有人创作停滞,有人选择转向。
管虎从独立电影走向商业片、主旋律电影制作,大概也有其因。
如今借戛纳重聚,议题也重回十八年前,却仍然是「失语」的状态。
只是这次失语,似乎不是不能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再创作还是陈旧的主题和表达,落满时间的尘土,也与当下错位。
让人惋惜创作者磨砺技艺之后反而没有用武之地。
是观众不需要「地下电影」式的表达了吗?
并不是。
仍有人为直击当下的记录与表达欢呼。
甚至,曾经的窗口消失异化,真实的底层人叙事更欠缺表达途径。
这才让「大银幕上没有底层人」「国产剧里没有穷人」话题每隔一段时间就翻红。
毕竟, 古偶剧,讲的是神、仙的故事。
现代剧,人均都市精英。
普通人都越来越少,遑论底层人。
写到这,再看回电影里那句「再出发」。
18年过去了,真正的失语者能再次找到新的表达空间吗?
曾经锐利的表达者,真的能够再出发找到有力的新叙事吗?
就像电影里那句看似坚定实则虚妄的美好祝福,我们只能向前走看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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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编辑:白素